呵护城市的“肌理”与“文脉”
访中国工程院院士、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关肇邺
很难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下一个总体的评语。所以,在保护问题上,也应该具体分析、区别对待。
判断一幢建筑是否值得保护,要看其是否具备经济价值和文物价值。
对于城市肌理的保护要比单幢建筑的保护更重要 。
记者: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的一批建筑专业毕业生,您已从事建筑学术、实践近60年。回头看,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内建筑的主要特点是什么?
关肇邺:我是1952年从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。当时新中国成立不久,百废待兴,各行各业热情洋溢,干劲都很大,建筑领域也是这样。上世纪50年代初期,新中国与西方世界处于隔绝状态,可以学习、借鉴的只有苏联。因此,当时的建筑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浓重的向苏联学习的印记。尤其是那个年代修建的民宅建筑,外观设计比较朴素,讲究简洁、大部对称,外墙用红色或者灰色块砌成,与后来的那种混凝土结构的外墙形成对比。如今,在北京和其它一些大城市,依然可以看到很多类似的50年代的民居楼房。
当时的建筑界,另一种比较有影响的思潮是提倡民族形式,强调建筑应当体现我们的民族特色。反映在实践中,许多是所谓的“大屋顶”建筑。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北京的友谊宾馆,屋顶采用了那种复式的飞檐挑角的传统形式,很有民族气派。但“大屋顶”的一个缺点是造价高,要比普通的建筑高很多。50年代中后期,由于国情财力的限制,建筑界开始批判“复古主义”,提倡节约,反对浪费。当时提出的要求是:“实用、经济、在可能的条件下注意美观”。所谓“实用”,就是建筑本身能够满足实际需要,“经济”有两层含义,一是建筑成本经济,二是今后的维护成本经济,而“美观”是放在最后一位的。在这样的口号下,不少在建的“大屋顶”项目改变了原有的设计,转向更加朴素简洁的外观。这样的思路一直延续到60年代。
记者:最能反映50年代建筑特点的代表作中,除了北京的“十大建筑”,国内还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作品?
关肇邺:整个五六十年代最具时代特征、最能反映那个时代面貌的,当然是北京的十大建筑。那是1958年,为了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而开展的工程,包括人民大会堂、革命博物馆、民族文化宫、农业展览馆等等。
从今天的眼光来看,单纯从学术的角度,十大建筑本身并不是完美无缺的,有很多地方的处理值得商榷。但在当时,十大建筑集中了国内建筑界的专家力量,代表了新中国建筑在那个年代的最高水平。尤其是建设速度堪称奇迹。像人民大会堂这样一个工程,在今天至少需要四五年时间来完成,但当时从设计到施工完成只用了10个月,那时几乎是一边设计图纸,一边开展施工,画一张,盖一张。这样的速度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。
除了北京的十大建筑,在全国其它城市也有一些优秀建筑代表作,比如重庆大礼堂,比如广州的白天鹅宾馆等等。
记者:您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总体评价是什么?是否应当提倡保护那个年代的建筑?
关肇邺:很难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下一个总体的评语。当时,有十大建筑这样的建筑精品,也有大量因投入不足、经验缺乏、时代局限等原因而产生的很普通的民用建筑。比如说,在提倡节约、反对浪费的口号下,建筑界一度出现过“矮小窄薄”风,即房子矮、内部空间小、过道窄、墙体薄,不少地方砌墙时甚至不用砖块,直接用木板和泥土“干打垒”。这样的建筑在今天当然谈不上经济价值,更谈不上文物价值。
所以,在保护问题上,我认为也应该具体分析、区别对待。判断一幢建筑是否值得保护,要看其是否具备经济价值和文物价值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中,如果是建筑寿命允许,可以通过修缮继续使用的,当然提倡以修为主,这主要是从经济角度考虑。至于文物价值,从五六十年代到现在,时间尚短,多数建筑还不构成文物价值,但其中一些建筑是与那个时代的特定情境、特定记忆联系在一起的,融入了一代人的感情,在其中发生过这样那样的故事。还有一些建筑本身虽然时间不长,但已经与周围原有的文物建筑形成了整体,这样的建筑,我认为应该在城市拆迁中更加审慎地对待。
记者:如今我们国家正处于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中,类似济南“中国电影院拆除风波”的事件也越来越多。该如何处理建设和保护的关系?
关肇邺:事实上,谈到建筑保护,建筑界有个概念叫做城市肌理。对于城市肌理的保护要比单幢建筑的保护更重要。所谓城市肌理,指的是一座城市的主干道,有历史价值的街道、胡同等。以北京的老胡同为例。胡同两旁的四合院可以修缮、改造甚至重建,但胡同本身是不可再造也不可拆改的,它就是北京的城市肌理。对一座城市而言,保住肌理,才保住了这座城市的风貌。当然,由于城市发展的需要,有节制地建设一些或拓宽一些干道也是必要的。
另一个需要强调的则是文脉与和谐。一个城市是有它的历史积淀和独特气质的,这就是所谓的文脉。所以,一方面我们要避免毁掉那些与城市文脉一脉相承的建筑,另一方面,在重建中也要讲究新建筑与周围建筑的和谐、与整个城市气质的和谐。
所以说,时代在发展,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快速发展的国家里,老的建筑总是要被新建筑所代替。一方面,新的建筑要有时代精神,另一方面,也要强调与原有的建筑形成契合。有的时候,比拆更重要的,是新建什么样的建筑。在这方面,北京的菊儿胡同是一个很好的尝试。原有的胡同中,盖起了二三层小楼,但气质没变、文脉没断。北京的国子监、什刹海、琉璃厂地区也做的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