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城南花露岗,这个平缓的小山包占地约1平方公里,山上山下住着千把户人家。根据南京市老城南改造规划,这里在不久后将被部分拆迁。花露岗逼仄、破旧,生活设施落后,能离开这里自然让人欣喜,但对一些祖祖辈辈居住在花露岗的城南居民来说,想到要离开这块积淀着老城南历史和文化的家园,感情上又难以割舍。
在土生土长的南京文化人薛冰眼里,花露岗是南京最后一片“活化石”,如果把明城墙内的范围算作南京老城区,那么在这40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,只有花露岗一带还原汁原味地保留着老南京人的生活,其他地方则已基本被大规模的旧城改造“翻新”过。
花露岗窄窄的小路铺着青石板,巷子七拐八弯,仿佛走进了久远的历史。与岗外繁华而喧闹的现代都市相比,这里显得古旧、破败,但却处处透着历史的深沉与沧桑。一抬头,能看到传统民居特有的马头墙,檐下的筒瓦上有福禄寿禧的文字,漆皮剥落的花窗格上还镂刻着三国故事;一低头,铺地的青砖拼出各种图案,巨大的条石明显是大宅子的旧物,一个养金鱼的水池居然是整块汉白玉挖空的,四周还刻着梅兰竹菊;路边的墙上,白灰脱落露出大片的青砖,敲之空空有声,有人走过来告诉你,这面“斗墙”已有百余年历史,墙体每层都用青砖围成一个盒子,里面填上碎砖石,可以防潮;如果你穿行于这些人家之间,你会发现,房子是按照原来大户人家的几进格局来分布的……
的确,花露岗曾有过显赫的过去。老人们说,如果花露岗淹水,坐在明城墙上可以洗脚,高岗向阳,显然是块风水宝地。给我们作向导的古琴家陶艺从小在花露岗长大,他介绍说,东晋时顾恺之给这里的瓦官寺画过壁画;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阮籍的衣冠冢就在岗下;这里还有“金陵四十八景”之一的杏花村,据说唐代杜牧曾在此沽酒;清代这里有与狮子林齐名的胡家花园,老人们说玄武湖、总统府内都有从这里搬去的假山石;而明代“顾天官”顾起元的后代在此住了400年,直到现在仍住着。小时候他放学后从后门进入顾家大院,与顾家孩子玩到天黑,出了大院前门,就是自己陶家大院的正门。如今,两家“九十九间半”的老宅都已不复存在,顾家只有一块“遁园记”石碑还保存在南京博物院库房。
昔日富人安居筑园的花露岗,如今已成为平民杂居的所在,大宅门被分隔成多个院落,一层楼上住着好几户,屋外晒着刚灌的香肠,院内晾着衣服被褥,墙角堆着蜂窝煤,水井旁有提着桶给狗洗澡的大嫂,小路上有沿街叫卖的菜贩……有点琐碎,有点凌乱,但却是浓浓的人间烟火和生活气息。正是有了他们的存在,花露岗才不是一堆建筑遗迹,历史在这里有了生命,呈现出一种鲜活的形态。
一条花露岗路,把这一带分成东西两边,东边要复建胡家花园,“拆”字已经上墙,西边要恢复杏花村景观,设计方案正在编制。看着那潦草且有点蛮横的“拆”字,心情有点复杂,胜景重现当然令人神往,然而另一方面,活态的市井生活是否会因这一拆一建而湮灭?
在保护传统文化的过程中,我们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大府、大宅、大寺庙和大花园上,它们奢华高贵,是传统文化遗存的精品,而既不抢眼又没有商业价值的市井文化,却在一轮又一轮的经济开发中成为被改造的对象,以至于仅仅剩下花露岗这最后一片“活化石”。恢复金陵胜景时如何保留老南京的市井生活,留住活态的历史,这是城市规划建设中必须加以重视的课题。